米花

分手复合

Convallaria majalis linn 

山谷百合，五月所生，回归幸福

 

第一章

 

Bucky拿过芝士蛋糕盒子，放到购物纸袋中递给Steve：“就当是消磨时间，候机时吃点填肚子。”

Steve接过来，点点头，然后说好。

两个人沉默好久，Steve补充道：“照顾好自己，别再喝酒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按时吃药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Bucky将注意力放到别处，他盯着桌子上的感冒药——Steve买的，然后他又盯着果盘里摆放整齐的一块块柠檬——Steve切的，然后他又盯着杯子里飘起来的梗叶——Steve冲的茶。

他心里堵得慌，长舒气反而更难过，只好低头看着被绷带缠得紧紧的左手臂，没什么感觉，有点发麻发痒，医生说还得半个月才可以拆石膏。

小他十二岁的Steve现在加拿大读博，即将毕业的医学生。而Bucky现在是纽约某个银行高层，过完这个生日他就三十六岁了。

Steve也是他的恋人，过去式。那是段美好，疯狂，荒唐可笑的时光。

当时想起敲门声，Bucky正费力地用右手拧饮料瓶盖，忽然就心跳漏了半拍，脑袋翁得一声，饮料摔到地上，汩汩的果汁从瓶口流出。他太熟悉这个敲门声了，敲两下，停一秒，再三下。只有Steve才会这样。

Steve第一句话就是你的手臂怎么样了，Bucky却只是愣怔看他，先点头，又摇头，这实在太意外了，他从未想过Steve会回来，而且他也没告诉过Steve这次车祸，他们已经断联系很久了。

他愣怔着被Steve领回卧室，愣怔着被Steve询问，愣怔着开口：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
“我听Natasha说你受伤了。”

“不是什么大事，没必要来的。”Bucky抿紧嘴唇，睫毛颤了颤。

Steve还是记忆里的模样，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气息。

他看了Bucky好一会儿才开口：“想吃什么，我去做。”

其实Steve从见到Bucky那一刻起就像将他拥进怀中，他比以前更瘦，单薄地像一只没有维度的蝴蝶，可Steve不能那样做，Bucky会生他气，而且，他们已经分手了。

玻璃碗中飘着一层有奶油香的玉米碎粒，Bucky舀了一勺，小口咀嚼着，忽然被问耳钉呢。

他瞥了眼Steve的左耳，快速移开视线，漫不经心的笑笑，说不小心搞丢了。Steve眼神暗了暗，没再说话。

他们刚恋爱那会儿有次出去游玩，心血来潮地去打耳洞。两个人一右一左，Bucky的耳垂冒出血珠，接过棉签堵上，向Steve勾起嘴角，大功告成。

而Steve满脑子却只剩下刚才Bucky那片软嫩泛红的皮肤染了血的画面，好似滴血的白玫瑰，不知怎的，有点心乱。

海边散步时，Bucky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起打耳洞，Steve破天荒的露出青涩少年才有的那种腼腆笑容，我听人说这辈子陪你打耳洞的人下辈子就是你的恋人，Bucky笑够了才说，傻瓜，我们现在不是吗？他心想，果然小崽子就是小崽子，年轻人就喜欢玩这种肉麻兮兮的戏码，可还真挺浪漫的。

Steve不依不挠，握紧Bucky的手，我就想这辈子是，下辈子也是，下下辈子也是。Bucky静静地近距离看他，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，又忍俊不禁说了句，傻瓜。

那是一副等待他亲吻的模样，Steve当然知道。

海鸟在蔚蓝的天空盘旋，他俯身凑到Bucky左耳边，嘴唇触碰他的耳垂，仿佛一瞬间就烧得滚烫，他轻轻说，Bucky，我喜欢你。

然后他吻Bucky的耳廓，脸颊，鬓发，鼻子，最后才是嘴唇。

Steve挑选的juicy couture的男士钻石耳钉，很简单的那种。Bucky戴的右耳钉，Natasha出人意料的没讽刺他，相反地，竟然对此表示赞赏，说本以为gay gay的，没成想这么帅还有点像杂志模特。

Bucky是在二十六岁时遇到Steve的，想想都有点不可思议，那时候Steve才十四岁，可就是那么遇见了。

他刚结束一场失败的工作面试，沿着湖边慢悠悠走，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去。Bucky会游水，他刚露出水面准备往岸边游，忽然有个金发小个子就跳下水朝他游过来，吓Bucky一跳。那就是Steve，不过Bucky还不知道他的名字。Steve还没游到他身边，自己就好像脱力似的往水里沉。Bucky赶忙过去抓住他的手，将他拖上岸。

Bucky还没开口，Steve倒是先讲话了，他浑身湿漉漉的，秀气的金色眉毛一蹙：“你有什么想不开的？”

“……啊？”

“在这自杀分明就是想污染环境。”

Bucky哭笑不得，脱掉湿漉漉的外套，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：“臭小子，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讲话？”

“我是想救你。”

“自找麻烦，”Bucky看着眼神倔强的小男孩，“我那是不小心，倒是你，不会游泳跳下来做什么？”

“我会游泳。”

Bucky明白了，他应该是腿部抽筋所致，看样子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小子，可却不管不顾地就往下跳，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“那先谢谢你啊，小弟弟。”Bucky笑起来，捡起丢在草地上的画板递给他。

“我不是小孩子。”

“你比我小，就是小孩子。”

“……”

本来Bucky想转身就走，Steve追上前问他名字，坚持说，你救了我我必须要报答你。

Bucky看着只到他胸口的Steve，歪头一笑：“你拿什么报答我？”

像是身临其境的一场梦境，无数片光亮闪耀进Steve的瞳孔。

“还没想好，等想好就告诉你。”

Steve回来的这两天和Bucky也没怎么讲交心话，他将整个房子清扫一遍，什么都不让Bucky做，一日三餐，购置食材，换洗衣物。偶尔他也会提起学校发生的事情，Bucky配合地接几句，笑笑就过去了，仅限于此。以前有多熟悉，现在就有多陌生。

深夜Steve睡不着，他走到Bucky紧闭的房门前，就在那站着，听外边稀稀落落的雨声。他想念Bucky，每一分每一秒，从没有改变过，即使是现在这么近的距离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他听到里边传出的咳嗽声，终于忍不住敲了门。

Steve摸着他滚烫的额头，心急如焚。他从衣架拿过衣服，说我们去医院，Bucky怎么也不肯起，缩在被窝里不吭声。Steve叹气，只好从药箱拿退烧药，又倒了水，吃药。可能是烧迷糊了，Bucky红着脸直摇头。他将Bucky揽起来，抱进怀里，哄小孩子般，哄他张嘴，吃药，喝水，往下咽。

Bucky右手紧紧拽着Steve的衣襟，脸颊贴在他的胸口，咳嗽，呓语。Steve知道他难受，又无法给他解脱，只好一下下抚着他后背，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。

“Steve……”

Bucky每喊一次，Steve的心脏就狂跳一次。

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，他将Bucky放倒，给他盖好被子，坐在床边等Bucky睡过去，一夜无眠。

Steve要走了，Bucky说不上什么感觉，只能看着Steve慢吞吞地换上鞋子，穿好大衣。

他跟在Steve身后出了门，踏过两边开满碎花的鹅卵石小路，全程盯紧前方的高大背影，也就只有Steve看不到他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做，没别的企图，只是想多看他一眼。

“我走了，”Steve放好行李后，又下车对他说，“你回去吧。”

他这一笑让Bucky心里更慌乱，他垂了眼睛，没说话，努力让呼吸平稳，视线却越来越模糊。

Steve抬手想拂掉Bucky肩膀的落叶，被硬生生避开。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，不自在地咳嗽一声，重复道：“你回去吧。”

Bucky“嗯”了声，转过身就往家里走。

“Bucky——”

他停下来，没敢回头。

七年前，他回头了，答应了十七岁的Steve。

在Steve学校的露天篮球场，五月里不冷不热的黄昏，他转过身，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，Steve将篮球轻松投进远处的篮筐，然后对他说：“Bucky，我现在想好了，我要做你男朋友。”

Bucky不可置信地看着Steve，想了三年不肯说的报答就是这样？我把你当弟弟，你却想上我？这算什么报答？有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吗？

 

 

第二章

 

Bucky将羊绒毛毯拉过头顶，薄薄的边缘攥在手心，他笑得在毛毯底下身体发颤，很快他的手被另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，牵引着握在那人的胸口，指尖被吻了一次，再一次。

他的笑声渐渐被那人分散，心脏扑通扑通的。他声音很小地说，小崽子。Steve对他来说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崽子，尽管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小男孩，尽管个子已经高出他很多很多，现在还是受全校欢迎的篮球队队长，但事实就是Steve依然是那个年轻他十二岁的小男孩。

外面的雨声听得模糊，沙沙地，催眠一般，舒服极了。这是属于他们的世界，在这层暖烘烘的羊绒毛毯下。

Steve吻他变暖的指尖，吻他弯起的嘴角，吻他纤长的眼尾，捧住他的脸吻下去，轻柔地像是捧了湖心的一拘月光，枝头的一朵蓝铃花，或者其他可爱的什么。

他说，Bucky我喜欢你。一遍一遍的。Steve从没喜欢过任何人，Bucky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，也会是他唯一喜欢的人。Steve不在乎他们相差十二岁，他只是后悔出生得晚，后悔没有在那空白人生的十二年追上Bucky的脚步。他说，如果我可以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。他想把那些错过Bucky的时光全部拾遗，想要拥有Bucky的世界。Bucky却只是笑，说，我不觉得晚啊，Steve，这一点也不晚。

这是他们第一次睡到一起，有些不好意思的还是Steve，他尽量把呼吸困难的紧张隐藏了，不过Bucky看得出来。Bucky故意不安分地缠着Steve，成熟与青涩糅杂，在他身上胡乱摸索，轻轻喊他Steve，软绵绵的，拖长音，有点像樱桃口味的果冻，明明年长的是他，可他却更喜欢依赖着Steve。

恋爱就是这样，无时无刻不觉得甜蜜，泛着好闻的香味。看起来Bucky似乎是主动的一方，不过最终的主导权还是会被Steve掌控，这并不是Bucky故意妥协什么的，他喜欢的就是这种Steve掠夺他的感觉。

在Steve告白之前，Bucky就隐约感到他们之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，他只当那是错觉，只当那是小孩子单纯地仰慕长者，他一次次地否认Steve对他的感觉，一次次地否认自己对Steve的感觉。直到那个发酵的初夏，直到那个黄昏，他回过身看到Steve对他说，我喜欢你。

缠绵悱恻的花树和他身上的落影，还有那认真的表情，黏汗的金发，好听的声音。

一步之遥，千里万里，一旬之外，亿万光年。

他们在五月里恋爱，开了很多很多花的五月。他们淋着雨在沙滩上慢走，在烟花炸响时牵起手，在汹涌人群中走向对方。

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学校走廊尽头接吻，是Bucky主动的，Steve青涩地回应，亲吻里充满羞赧的气息。

Bucky也脸红了，他偷偷睁开眼睛，看Steve颤抖的睫毛，细腻的皮肤。他的嘴唇被Steve轻咬着，手也被攥得紧紧的，心跳重叠。

他以为就是一辈子。

那是他们的初吻。Bucky是Steve的星星，唯一一颗，遇到Bucky后，那颗尘埃般的渺小星球开始有了光，生机，有了昼夜，四季。

Bucky坐在室内篮球场看台为他的小队长，他的小Steve欢呼胜利，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在为他欢呼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潮，就连自己也没有听清楚。

Steve站在篮球场中央，被聚光灯和人群聚焦，他望向观众席，目光准确无误地投向Bucky，轻轻张了张嘴，肯定没出声，但是Bucky知道他说的是什么。

他们坐在面试室外的长椅，Steve给他剥荔枝，说一定没问题的。那是最炎热的七月底，加冰的冷饮也无法消除喧嚣的夏季，还有紧紧交握的手，尽管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间。

而现在，这些都不在了。

这些是存在于过去的记忆，从彩色褪变成黑白再到空白，沸腾的也会变平静，热烈的也会变孤寂。那些青蓝色的湿润回忆，回想时会觉得恍惚，会感叹一句原来曾经在一起过，纵横交织的感情线乱成一团。

这些不在了。不要再想，不许再想了。

Bucky回到房子里，空荡荡的，寂静无声，他倚靠着墙壁，呼吸渐渐慢下来，Steve的气息还没有消散，可是他已经走了。

Steve喊住Bucky，他没有回头，只是静静站在原地。

“Bucky，为什么？”

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，Bucky也不知道为什么，没有人反对他们，没有人阻止他们。也许是不合适，他们不应该在一起，也许是时间改变了他们，也许只是，他不敢再喜欢下去了。

Bucky工作应酬越来越多，Steve在忙着挑选学校，互相理解却无法沟通，乱糟糟的理不清。

二十六，十四。二十九，十七。三十二，二十。

那么再往后走呢，永远相隔十二年，相隔的不只是年龄，更多的是身体样貌的差距。Bucky在苦恼，在担心，而Steve浑然不知，毫不在意，是啊他现在不在意，可并不代表以后不在意。

“没有为什么，Steve，”Bucky眼睛和鼻子酸涩得要命，他努力调整呼吸，“我不想再继续了，就这样。”

他不回头，只是害怕一回头就溃不成军，他害怕改变主意。Bucky，你就是个胆小鬼。

“我不信，Bucky，告诉我为什么。”

Steve只想让Bucky给个解释，哪怕是搪塞欺骗，只要给他一个的理由，只要Bucky给他一个理由，他一定会将这个理由毁掉，他会说服Bucky与他重归于好，就像最开始那样。

Steve不会再喜欢任何人，他只喜欢Bucky，只喜欢他。可现在看来，这种喜欢只是单方面的自作多情，分开这么久Bucky从来没有联系过他，从来没有。现在还说着这种话，每一个字都像刺一样扎进心里。

“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，你也长大了，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。”Bucky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，麻木地说出这些话。

Steve苦笑着摇头，他不甘心，他不明白。

“好吧，那，”Steve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，他拧了拧眉心，深呼吸，看着Bucky僵硬的背影说道，“再见，我先走了。”

Bucky，请你回过身再看我一眼，一眼就好。

Steve想，只要Bucky回过头，他就会走向前重新抱住他，不顾一切地，告诉他，请求他，甚至是强迫他，Bucky，请和我重新在一起。

可是他没有回头。

Steve经常梦到Bucky，梦到Bucky扯着他的衣角，特别委屈，特别委屈，委屈得让他心痛，Bucky说：

“Steve，别走。”

“Steve，我们和好吧。”

“Steve，不要离开我。”

漫天大雪中，Steve给他戴围巾，一圈又一圈地围，Bucky鼓着脸说好了好了，你想谋杀亲夫吗。Steve捧着他的手在嘴边哈气，亲昵热络的口吻，还冷吗。雪花在Bucky睫毛融化成一滴水珠，他眨眼睛笑了，然后摇头。两个人在雪地里往前走，靴子踩得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。

一，二，三，四，五，六，七。

冷风漏进春天，事过境迁。

他们坐在暖融融的草坪里，Steve从Bucky背后揽住他，听说你们银行最近新招的美女在追求你？Bucky在他怀里笑，是啊是不是嫉妒了。Steve不高兴地抱紧Bucky，蹭他的颈窝，是的，我嫉妒，我怕你哪天就不要我了。Bucky伸出手去揉Steve的头发，小崽子，我不要你谁要你啊。

七，六，五，四，三，二，一。

温暖消融三月，彼此遗忘。

每次醒来，Steve总是会感到窒息，甚至是绝望。那么真实的梦，吞噬着他的神志，美好虚幻到只想沉浸其中。梦里的他一次次地许诺，Bucky我保证，我不会走的。

现实是Bucky离开他，赶他走。没有“别让我走”，没有“请你留下”。

飞机的轰鸣声几乎要穿透耳际，云层之中他轻轻闭上眼睛。

“Bucky，等我回来。”

有理由也好，没有理由也好，Steve不在乎了，他要和Bucky在一起。他只有Bucky，Bucky也只有他，他不会离开Bucky，永远不会。

 

第三章

 

他平躺在手术台，眼前是冰冷的灯光以及几个戴口罩的医生，静寂的嗡鸣很快湮没了他。

梦很长，是以前的事情。

春天，日光斑驳，到处开满了花。规规矩矩穿着学校制服的Steve牵他的手走在前面，不时地回过头看Bucky，他跟着笑，说有什么不好意思唱的，愿赌服输知道吗，然后他听到了轻轻的哼歌声。

画面一转，星星点点的光亮，他们坐在客厅地板十指相扣的接吻，迷醉在一九八九年的红酒里，交融着玫瑰香草的暖烘气息。Steve画给他的那些数不清的素描在整个房间纷纷扬扬下落，瞬间黑白变成缤纷。

梦很长，最后还是会醒。

“没什么大碍了，再多休息几天，”主治医生的诊断情况写到一半停下来，抬起眼看他，“尽量还是要避免左臂用力。”

雨滴敲打着玻璃窗，Bucky终于回过神，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，然后点点头，“谢谢。”

“心情也影响病情恢复，多出去走走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一旁的Natasha眉头就没舒展过，她正想说些什么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声，不用猜也是Steve的消息。

Natasha默默叹气，拿出手机低头迅速回复他，Bucky恢复得很好，就是有点郁郁寡欢，听着Steve，我可不想再做你们的中间人了。

“你在干什么？”

Natasha慢悠悠地走出诊疗室，回答道：“跟Steve汇报你的情况。”

Bucky边走边摆弄手里的药盒，低头盯着上面的图案，不说话。

她看Bucky这副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，“Steve很担心你。”

“和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
已经没有关系了就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了。

“你又不是看不出来，他从来就没有放下过你。”

Bucky深深看了Natasha一眼，“那是他自己的事。”

旁观者是无法对爱情评头论足的，可她觉得，明明相爱却不在一起，不是可惜，而是对彼此的不负责。

说起逞强，Natasha认为没人比得过Bucky。

 

 

视野中是白色，清寂，醒目。山谷百合在天空下耀眼得明亮。

车子还没停稳，Bucky已经离开副驾，背对Steve跨坐到了他身上，迅速解开上衣。心血来潮的缠绵是热烈的，他的后颈被肆意流连着亲吻，细微的呻吟曼妙地绕进眼前那些雪白通透的花朵。

Steve沉哑着声音喊Bucky，他的Bucky应声回过头来，睫毛忽闪着湿意，挡风玻璃外的光亮照得他朦朦胧胧。短暂的对视之后是滚烫的纠缠，温度里带着初夏的黏溺。

结束后Steve给他穿衣服，Bucky转了转灰绿色的眼珠，可爱的笑里温存着鼻音，得意地说，再次诱拐成功，Steve捏他的脸，揉他湿软的短发，我已经十九岁了。

Bucky光裸的脚趾勾划着Steve的小腿，“你就算一百岁，我也比你年长。”

“好吧，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Bucky？”

“再，再说一次。”Bucky咬了咬嘴唇，伸手抓住Steve的衣领。

Steve揽住他的腰，疼爱得亲吻他的眼尾，在他耳边轻轻吐息：“Bucky哥哥？”喘息连连的画面混杂着数不清的雪白花朵，清寂，醒目，没有遗忘。

手机屏幕亮起淡色的光时，Bucky也睁开了眼睛。

时间再次回到现实，空荡荡的深夜，被手机映了大半光亮的房间，呼吸安静得像是晨间山林的草叶。

指尖差一点点的距离就可以触碰到手机，但他只是置若罔闻地凝视天花板，心脏却好像突然被剜了一刀。

Bucky以为再也不会梦到Steve了，可最近却频繁地记起他，记起那些他们做过的疯狂的事情。

他并不是喜欢怀念过去，这是时间困境的错，他深陷在泥潭中无法脱身。Bucky想，当年究竟为什么会喜欢Steve，为什么会答应那个年轻他十二岁的Steve。他不知道。

Bucky相信总有一天会忘记Steve的，总会有那么一天的，也许是在Steve成家立业的时候，也许是在Steve终于决定放弃他的时候，那个时候Steve一定不喜欢他了，而他知道Steve不再喜欢他的事实后也会死心的。

他们是电影里的分别，老死不相往来最好。

房间重新陷入黑暗，Bucky坐起来，从枕头下摸索出香烟和火机，Steve叮嘱他不要喝酒，可没有禁止他抽烟。其实Bucky挺后悔的，Steve学会抽烟就是拜他所赐。

那个小子生涩地点燃烟，抽一口就呛得流泪直咳嗽，Bucky很不给他面子的笑出声，一把夺过Steve手里的烟，放嘴里深吸一口再轻轻喷出烟雾，然后扔地上蹍灭了。

他特别喜欢Steve懵怔的模样，愣愣的跟只吃草吃一半被抢食没反应过来的兔子似的，然后Bucky带着烟味吻住了Steve，而实际上这只兔子并不是吃素的。

Steve很少抽烟，不过抽起烟却很迷人，可是老天啊，实际上他就是为迷人而生的不是吗。那半截香烟在他的两根细长的手指间一晃一晃，指甲里还残留着些作水彩画时的颜料，烟雾缭绕里隐约可见年少时的轮廓。

他让Steve从男孩成长为男人，他应该对Steve负责。Bucky认为，他现在与Steve分开也是对他的负责，Steve有前途有未来，他不想耽搁他，不能耽搁他。

天光朦胧，Bucky悲哀地发现他好像一直在想关于Steve的事情。每次他觉得就要忘记Steve的时候，总是会有什么在提醒他，飞扬跋扈地叫嚣，你不可能离开他的，你不可能忘记他的。

Steve有什么好的，他的缺点可多了。就像以前，他会在这种适合睡懒觉的时候，悄悄溜下床走过去拉开窗帘，Bucky不满地在被窝里哼哼，眼睛就被他用手蒙住，耳边会贴过来温柔的声音。

那颗钻石耳钉Bucky一直在抽屉里放着，藏在那个小小的丝绒礼盒里。他想着，要怎么才能这个小东西搞丢呢，如果搞丢了，他就可以痛快畅饮，趾高气扬地说，终于把小崽子送我的东西给弄丢了。这本应该是将Steve忘记的第一步，可他到现在还没有做到，真是失败极了。

Bucky翻出手机，闭眼睛狠心清除了那些未接来电。

 

 

Steve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，Bucky会理他才怪，他坐在门前台阶上将提示电量不足的手机放回口袋。

眼下正是一天中的黎明开始，天际泛着淡淡的青蓝色，浮起的微光洒满万物。

出门散步的邻居Lorin夫人看到Steve，隔着草坪跟他打招呼：“回来了？”

“嗯。”Steve站起身，礼貌地一笑。

“那你这是……”她有些不解。

“忘记带钥匙了，”Steve回身望了望紧闭的前门，解释道，“我再等一会儿就好。”

Lorin夫人露出恍然的表情，说道：“真是贴心的小伙子。”

Steve仓促地笑笑，没说话。

“那我先走了，替我向Bucky问好。”

“好的夫人。”

他重新坐下，看样子草坪有段时间没有修剪了，等待的感觉让他想起过去，以前他经常和Bucky坐这里望天，淋雨，喝酒，数星星，看雪，亲吻，蠢事一堆，浪漫事也很多。Bucky虽然比他年长，却有颗天真的心，他喜欢Bucky这样，可话又说回来，Bucky什么样子他都喜欢。因为那是Bucky，他喜欢的人。

这所阔气到让人不好意思的房子是当初他们一起看中的，Steve还记得他们刚搬进来时，Bucky抱着装满书籍的纸箱子忽然喊住了他，他站的比Steve高一个台阶，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了。他说，Steve我想吻你。他们跌跌撞撞的进了屋子，纠缠到一起。

阳光落到脸上时，Steve终于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。

他转过脸，看到的是一双赤裸苍白的双脚，再往上看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。

Steve这才站起来，正面望着神情讶异的Bucky，露出笑容：“早上好。”

 

第四章

如果再讲“你怎么来了”或者“你怎么又来了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。

他眼底尽是熬夜的憔悴和疲倦，透着凌晨航班的咖啡味道，Bucky收回视线，拳头捏紧，松开，再捏紧，又松开，语气有点生硬，“你在这坐了一夜？”

“嗯，还好……”

无辜的语气让Bucky心里的紧张瞬间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无名火，可他不好发作，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。不过Steve的再次到来让Bucky感到惊讶，比上次惊讶多了。这个小崽子来得还真是……还真是时候。

“早餐做好了。”Bucky丢下这句话，留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。

Steve弯下腰准备开烤箱，被Bucky一把拍开，“你先去洗洗。”

“……”温热的触感还在，带了点烘焙的香味，Steve在盥洗室的镜子前还在留恋地回味那一瞬间的感觉。

谢天谢地，洗手台还摆放着他的物品，虽然只是上次来留下的，至少Bucky没有嫌弃的扔回箱子。

洗漱完毕回餐室后，Bucky已经坐那开吃了，细嚼慢咽着三明治。Steve拉开旁边的椅子，坐下，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橙汁。

“论文写好了，在学校也没什么事……”

“嗯，工作考虑得怎么样了？”

“导师想让我留校。”

Steve余光注意着Bucky的表情变化，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，自从他们分开后，Bucky再也不会随意表露自己，什么都是藏在心里，好的坏的一并咽下。

“加拿大挺好的，你应该听取导师的意见，”刀叉划过陶瓷盘子，寂静的孤鸣，“可能前期有点辛苦，但长远了看确实利于你以后的工作发展。”

对于Bucky这番话，Steve并没有感到意外，无论他说什么，Bucky只会同意。

Steve摇摇头，“我申请了西奈山医疗中心的职位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后天面试，”Steve拿过蓝莓果酱，看向Bucky，“你要不要来点？”

又是这样，他总是可以不经意地将控制权收回手心，从未改变。

Bucky手在打颤，他往黄油面包片上涂了一层厚厚的沙拉，证明不需要蓝莓果酱，他望进那双蓝眼睛，那双反复出现在梦境，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蓝眼睛，“Steve。”

强装镇定的结果是情绪的爆发。

“你怎么就不明白？”

他嗫嚅着嘴唇，声音也在颤抖。

第一次见面，他瘦弱得像张白纸，风一吹就散，Bucky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，是他眼里的孤傲和坚持。那时候他就在想，也不知道将来会是谁可以收住这个人，渐渐地，压抑在心底的从好奇到在意再到无法忘记。

真糟糕，好像真的喜欢他了。

“你要我明白什么？明白你的良苦用心？明白你是为了我好？”Steve的音调提高三分。

这个男人蠢得要命，散个步还能不小心掉进湖里。整个人湿漉漉的冲他笑，狼狈极了，可是真糟糕，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了。这个男人领他走进他的世界，答应他不会离开他，转眼说推开就推开。Bucky总说他固执，可他自己却是最固执的那个，固执地坚持自己那套理论，固执地认为分开对两人都好。

“你不需要有我，”Bucky站了起来，椅子向后划出刺耳的声音，他望着Steve，“你需要的是一个不会拖累你，全力支持你，全心全意爱你的人，不是我，不是这个将来先你长出白发和皱纹的男人，不是这个将来甚至会早你一步——”

“停下。”Steve打断他。

“没有我你会更好，你会拥有幸福的家庭。”

“Bucky，不要再说了。”

他此刻的语气完全是在请求。

Bucky终于沉默了，他们静静地对峙。

“我只要你，Bucky，”Steve抓住Bucky的手，“我只要你。”

他没有挣开，私心贪恋着掌心的温暖。他欲言又止，可最后只是说：“你值得拥有更好的。”

更好的未来，更好的人生，更好的一切。

 

Bucky按下车窗，热的绵雨和温柔的提琴声一同涌进来，那些在微风里浮动的蓝铃花在视野里晃啊晃。

那天的早餐不欢而散，也没有争吵出什么，闹得还是你不理解我，我不理解你的场面。不过之后也没有谁不理谁，他们早就过了置气的年纪。

他看了眼手表，面试应该在半小时之前就结束了，他有点心烦意乱，翻看起手机，没有一条新消息，心里莫名的失落。拇指停在那串熟悉的数字上，却怎么也按不下去。

“Bucky。”

Steve的声音忽然响起，慌乱中Bucky的手机掉了下去。

“怎么才回来。”Bucky低头摸索手机，避开Steve的目光。

“可以出来一下吗？”Steve已经拉开车门。

手机没摸到，最后还是下了车，柔和的细雨洒下来，并肩漫步让Bucky有种他们还在谈恋爱的错觉。他揉揉眼睛，把这个念头消散，想问Steve这是要做什么，却忽然被他握住手腕。

“你，你放开我。”Bucky往四周看，根本没人注意他们。

“你害怕什么？”Steve认真地看他。

“我没有，你先放开我。”

“我下周就可以去医院实习了。”

Bucky忘了挣扎，“什，什么？”

“我想和你在一起，Bucky。”

“别闹了。”他无奈地叹气。

Steve轻轻拉拽着他走到花坛边才松手，他拨开那些盛开得热烈的山谷百合，徒手扒着松软的土壤。

“你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
Bucky真的累了，每次推开Steve已经让他筋疲力尽。他不想这样的，可他必须这样。他喜欢Steve，也只喜欢Steve，明明喜欢着，却一次次的拒绝，对他自己也是一种背叛和煎熬。

花坛精心翻修过，不过有很多年的历史了，他们刚在一起时就有这个花坛了。也是这样的五月，下着蒙蒙细雨，花坛里开满了山谷百合，那些单侧的纵状花序层层叠叠散发着香气。Bucky坐在花台上，晃着两条腿，也没撑伞，望着Steve从街角咖啡店过来，离他越来越近。也许是气氛刚刚好，他走到Bucky面前时，什么也没讲，捧住Bucky的脸就吻了下去。第一次接吻。

Bucky哀伤地看着Steve，满身疲惫不知道要怎么走下去。告诉我，我该怎么忘记你。沉默的叹息将时间凝固。

“我还以为找不到了，和你在一起的第二年藏到这里的，”Steve手里多了个方形铁盒，他粗略地拂开那些泥土，小心翼翼地打开呈给Bucky，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，“当初是想等到向你求婚时再拿出来的……”

丝绒盒子下面压着一封信。

“打开看看。”Steve用请求的眼神看他。

Bucky的心脏早就狂跳了，泛黄的纸张里夹着一支枯败的山谷百合，他颤抖地展开信纸，只有一句话——

我会陪你到世界尽头。

丝绒盒子里是一对钻石耳钉，和他们当初挑选的款式一模一样。

“那时候会担心你弄丢，所以我又买了一对，”Steve试探性地问他，“上次你说弄丢了，那这个可以吗。”

Bucky看着Steve，说不出话来，他真的没有想到，真的没有。这个傻瓜。

“我不需要其他任何人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，Bucky，我只要你。”

“可是Steve，我不想——”

然后他就被Steve抱住了，在开满花朵的细雨飘洒的干净街道。

“我喜欢你，意思是喜欢你所有的样子，你明白吗。”

“我爱你，从来没有变过。即使我不再年轻，爱你这件事也不会改变，永远不会。”

“你等等我，求你再等等我，等我到三十岁，四十岁，五十岁，更往后，等我头发花白牙齿掉光。”

就算当年没有那次偶遇，我们也一定会有其他的见面机会。无论在哪种情况下，我都会爱你，竭尽全力追随你，努力和你走到一起。

你一定会明白的，我告诉你了。

我爱你。你听到了。

Bucky闭上眼睛，缓缓抬起手臂，用力回抱他。

我听到了。

山谷百合，五月所生，回归幸福。

Fin.